当拥有的财产成了更高追求的负担和障碍 那就放下
这群把世界当成工作室的家伙
文/许崧
本文首发于总第876期《中国新闻周刊》
我的朋友阿德最近在卖东西,已经卖了好几轮了。他把之前攒下的家当都搬去社区咖啡馆二楼,一半送一半贱卖。作为资深的户外运动者和旅行者,以及一个专业级别的文艺青年和前书店老板,他私藏了不少好东西,现在他都不要了。他的目标是剩下的家当要能全部装进一台1.3排量的吉姆尼里。
一个人,余生一开车就是带着全部财产跑路,那该是种什么生活?如果是我,我会把每条国道都从零公里走到终点,在最好的季节在最美的乡村漫游,在每一座喜欢的城市停留,认识很多朋友,听很多故事,度过很多很多美好的白天和夜晚。想着想着,就流下口水来。
自由很贵,要非常舍得,才能获得。但是看看阿德,知道自由比以前已经便宜多了,就算贵也不再是不能负担的了。以前是真不行,清规戒律万万条,娶谁嫁谁自己都说了不算。我读史书得出的一个印象是,人类在史上的大部分时间里,真是身不由己。我们这么一路走来,从保守单一的文化中一步步走出来,变得越来越开放包容。开放必然包容,多样性就这样慢慢丰富起来。这是很好很好的事。
技术又帮了大忙。如果有人做个动画,应该让我们能直观感受到这跨世纪的20年间,我们经历了一场怎样的革命。一群穿T恤的人,推翻了穿三件套西装的人统治的王国,靠的就是这场革命。这场革命对阿德和我这样的人而言,最好的部分之一是只要一个地方有网络我们就能养活自己,不再需要坐在某个指定的办公室隔间里。这也是很好很好的事。
我们都赶上了这个时代,但阿德的不同在于,他似乎是要把这时代的优势榨干用尽。他的办法就是舍掉一辆小车装不下的一切,去换自由。当拥有的财产成了更高追求的负担和障碍,那就放下。如果人生是一场打怪升级的游戏,这回阿德要去打大怪了。
这个问题我碰巧真的思考过。如果时间回到30年前,阿德能干得出来这种事吗?不好说,就算能够,代价恐怕也会非常大。“不再拥有”在这个时代,部分是因为“不再需要拥有”。就像有了共享单车,自己不必再买单车。以前没有就是没有,没有就是影响生活质量。就这么简单。阿德不必有这物质顾虑,生活水准的高低主要看心情——山里住腻了去海边,海边住腻了回城里,城里住腻了去山里,大概一辈子会经过很多山很多海很多城。
这是一种新生活方式。这群把世界当成工作室的家伙,势力已经壮大到形成了一个新族群——Digital Nomad,数码游民。阿德不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创造者,但他可能会是数码游民的2.0版本。
现在的数码游民中,大部分都把这种生活当成人生的一个段落,但也有少数一些人真的想要一直这样生活下去。就像当年海盗那样。聚众的数码游民确实挺像海盗的,动不动就组队干一票,然后分钱开Party。
一直在路上。一直在生活。一直跟同类在一起工作。这群人终于出现了。他们的终于出现,在我看来,标志着人类的一个大循环行将完成。我们的祖先们从树上下来以后,游牧就是最初的生活形态。我们走了一大圈,走得千辛万苦,终于又能过上游牧生活了。仿佛自有文明以来我们所作的一切努力,只为回到最初。真让人有点百感交集。
两代人以后——对于技术的发展而言就是很久很久以后,也许游牧真的会变成社会的主流形态。所有迹象都显示出向这个方向的生长是可能的。技术对移动办公的支持、中心城市高昂的生活成本、传统公司这种组织形态的慢慢失效、共享办公的越来越普遍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心社区,都是推动力量。这是我最希望的未来。
这个时代最刺激的部分之一,是过去我们认为天经地义的事,纷纷在我们面前分崩离析。很多次我静夜思的时候都会抑制不住地想,活在这个时代,太值了。
封面图片来源:图虫创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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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许崧,作家,著有《不去吃会死》《美国走着瞧》等
责任编辑:郭惠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