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万象当地人而言,收入够用就可以了, 多挣钱不是目的,舒心、敬佛才是最要紧的
万象给我最深的印象,不是它的佛教,也不是它的凯旋门,而是一瓶老挝啤酒。
坐在湄公河边的长堤上,一瓶啤酒便把我喝醉了。再不胜酒量,一瓶的量总还是有的,但却醉了。只记得,那个傍晚,夕阳把天边染得通红,清风徐徐,我独对河举杯,喝着喝着,便晕晕乎乎了。
后来才知道,这种老挝啤酒比一般啤酒度数高很多,而且出身“显贵”。法国的大麦芽、老挝的茉莉香米、德国的生产及灌装设备……让它看上去像这个古老国度的年轻“白富美”,在当地被尊奉为国酒。
来之前,我对这片土地基本一无所知。存在感几乎从来不刷,媒体上很少能看到与它有关的报道。同样是佛国,周边邻国皆风生水起,它却默默无闻,像一个与世无争的闲人。
走在万象的街头,很难想象这是一国之都。看不到林立的高楼,没有行色匆匆的路人,就连道路上的车辆也显得马力不足,开得慢慢悠悠,若是见到行人要过马路,老远便会停下。在这里,时间像是慢了半拍。
市区街头多是形状各异的三四层小楼,远远望去显得有些杂乱,路面却极为干净整洁。湄公河边寺庙、餐厅与咖啡馆交错安营,让初到的游客很容易误以为这是一座安逸、舒适的小镇。
在市中心,华人的中餐馆分布最广,其次是法国餐厅。就餐时,遇到一个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五年的北京人,是公司驻万象的负责人,他告诉我,这里法餐的味道不知道要比北京的正宗多少倍。他说话时,北京人特有的大嗓门已然感受不到了。也难怪,这里的人说话都是慢声细语,待久了,自然也就入乡随俗了。
除了华人,这里最多的外国人便是法国人。对于这片土地,他们有着复杂的感情。与我同住一个旅馆的法国朋友告诉我,当年是他们把现代文明带到了这里。如今,很多法国人喜欢来这里度假,除了舒适的人文环境,帝国的余威恐怕也是他们怀念的吧。
但当地人好像对前宗主国人口中的“现代文明”并不太在意。万象的年轻人喜欢用智能手机上网,也同样喜欢穿传统服饰,对于一河之隔的灯红酒绿似乎全无妒忌之心。
湄公河的对岸是泰国的廊开府,到了晚上,可以隐约看到对岸的灯光。听当地老人讲,以前万象附近的湄公河段是老挝的内陆河,而不是边境河,但由于历史纷争,如今这里成为世界上少有的需要直面边境的首都。
市区的早市汽车站每天有多趟大巴往返于两地。我问当地一个年轻人,为什么不到河岸对岸的泰国去打工,他告诉我,那边的生活节奏太快了,自己不适应。听说有位当地华商为了提升劳动效率,决定给工人涨工钱,结果,工人们的积极性非但没被调动起来,反倒减少了工作日。对当地人而言,收入够用就可以了,多挣钱不是目的,舒心、敬佛才是最要紧的。
整个万象几乎都被寺院包围着。西蒙寺是万象香火最旺盛的一个寺庙,每天都有很多人来这里祈福。刚进门,就遇到了一群从河对岸组队前来的泰国团。据说寺院奠基时曾有一名孕妇自愿献身,跳进了放置核心石柱的坑中,从此西蒙寺成为了万象的“母亲寺庙”,香火不断。
寺庙里有一尊坐佛石像,据说法力无边,常有信徒跪在佛像前祈祷。我看见一名白人男子带着全家跪坐在一位僧人面前,僧人念念有词地说来了一段经文,然后在那名男子的手腕上系了一根绳。一旁的僧人告诉我,那是许愿绳,三天后取下可保平安。我当机立断,请那名僧人也给自己系了一根。
就在这样一个佛教氛围浓厚的国度,市中心却矗立着一座酷似巴黎凯旋门的建筑,多少显得有些突兀。万象凯旋门是上世纪60年代为庆祝国家独立而建,有楼梯通向顶层,站在上面可以俯瞰整个万象城区。凯旋门外表欧式,墙上绘制的却是老挝神话和宗教题材故事。很难想象一个国家会借用殖民者的文化符号来庆祝自己的独立,大概也只有平和的老挝人有这种心态。
确实,当地人很少对被殖民的那段历史表现出苦大仇深的样子,似乎这只是一段过往,谈不上好与不好,生活、信仰才是他们最关心的话题,历史纷争更多是政客们需要去争论的。
1893年老挝沦为法国的保护国,殖民持续了半个多世纪,但法国文化对这里的影响却并不显著,至少比起邻国越南要少得多。甚至有当地人向我吐槽,认为当年法国政府太不重视老挝。据说法国人当时采取的是“以老治老”政策,放任自流,导致周边法国殖民地的发展速度远高于这里。真不知道是老挝人的性格影响了法国人,还是法国人也爱上了这里的慢半拍。
如此这般与世无争,并未能让它逃过战争的阴影。越战期间,因越南支援南方游击队的秘密补给线“胡志明小道”从老挝南部通过,美国将大量炸弹投向了这一地区,至今仍有许多未引爆的炸弹遗留在这片土地上。位于城区南部的地雷受害者信息中心(源于国际禁止地雷运动,包括未爆弹药),便向人们展示着这片土地的伤疤。
中心内展出了大量无辜百姓被炸伤炸死的照片,展览区里陈列着炸弹碎片和假肢,让人触目惊心。我去参观时,放映厅里播放着一对年轻夫妇的口述影像,丈夫外出下地,被炸弹炸伤,双眼失明,丧失了劳动能力,妻子独自承担起养家的重担。讲述时,两人没有哭泣、没有悲伤、更没有抱怨,好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。
老挝是一个深受佛教文化影响的国度,在他们的习俗中,男性佛教徒一生中至少应该剃度出家一次,在佛寺内学习文化和为人处世的道理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他们能如此看透生死的原因吧。
这里作为南传佛教的重镇,上千年来一直保持着布施的习俗。每天日出时,寺院里的僧侣们会光着脚,捧着锡钵,穿着橙色的僧袍出来化缘。附近居民会早早起来等候在门口,为这些僧人分发食物。
一位老僧的锡钵里装满了饼干和糕点,几名小学生走过他身旁,他停下脚步,很自然地将自己锡钵里的食物分给了孩子们,孩子们双手合十为礼。彼此未交一语,就像淡淡的清晨一般,祥和而宁静。
傍晚的来临打破了白日的安宁,河岸边的夜市开始人头攒动,不少摊位播放着流行音乐招徕顾客。
河边公园的广场上同样喧闹。一群大叔大妈们自发地聚集,很快一组巨大的音箱中传出了富有节奏感的舞曲,在高分贝音量的带动下,近百人跳起了动感十足的广场舞,其中不乏年轻人的加入,更有爱看热闹的老外也顺势混进了队伍里,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。
此时,我多少有些理解了,为什么老挝啤酒能在这里如此受追捧。大概只有酒精的刺激,才会让老挝人过于平静的内心泛起一丝波澜吧。
责任编辑:彤云